1996年，在電影史上有著相當璀璨的一頁，除了有《ID4星際終結者》（Independence Day）、《猜火車》（Trainspotting）、《南國再見，南國》（Goodbye South, goodbye）、《食神》（God of Cookery）以外，更有影響了台灣少男少女們對於初戀的想像、以及對著遠方大喊的那句：「お元気ですか。」(你好嗎？)的日本經典純愛系電影始祖《情書》（Love Letter），是岩井俊二當年尚為新銳導演所執導的第一部上映劇情長片。電影中除了有深刻愛情外，更有翩翩美少年的柏原崇，於是在「惡作劇之吻」入江直樹的出現以前，每個人心中都先住進了一位藤井樹。
這次為了睽違20年的《情書》在台灣重新數位修復上映，片商特別邀請到了金馬影展執行長聞天祥老師，來為「《情書》：從岩井俊二看90年代日本電影」活動主講，而iLOOK有幸能藉此機會專訪到聞老師，請他與我們分享個人的觀影經驗和當時的感動，讓大家能夠藉由老師能更深刻體會到《情書》的魅力。。
金馬影展執行長－聞天祥老師
Q.《情書》是岩井俊二導演的第一部在電影院上映的劇情長片，想請問您當初是在什麼樣的情況或考量之下選擇觀賞這部新人導演的電影？
聞天祥（以下簡稱「聞」）：其實很簡單，因為我那時候是全職的影評人，幾乎什麼片都看。1994年10月1日台灣解禁日片、完全開放，可是一開始並沒有帶來多大的刺激，那時的觀眾大都轉向日劇，上映的日片不算多，能看到的自然不會錯過。1996年還沒聽過岩井俊二，他的短片作品反而是我在看了《情書》之後跑去光華商場找而發現錄影帶的。不過當時豐川悅司、中山美穗在台灣已有不小知名度，看片之前即已聽說中山美穗一人分飾兩角，也成為想看這部片的誘因之一。
Q.還記得當下觀賞完的心情是如何嗎？之後有再重新觀賞過嗎？
聞：《情書》當時在試片完之後口碑就非常好。20年前我在「民生報」為本片寫過影評，當時聯想到的是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1990年代他在影迷圈很紅，除了「紅白藍三部曲」、《雙面薇若妮卡》（Double Life of Veronique）更是關於「兩個相似生命的交會與分離」。所以看到岩井俊二這部片子，我不禁讚嘆，原來奇士勞斯基式的命題也可以變得這麼地甜美而容易入口（笑）。在「純愛教主」這個名詞出現之前，我反而聯想到歐陸藝術電影與日本青少年次文化的奇妙結合。
因為作為影評人的特權而有機會先看了電影，之後影片上映，我又帶了一群電影社的朋友學生再去觀賞一次，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喜歡這部電影。但這部片受歡迎的程度，比我預想得還要熱烈。一度還傳出兩位主角會來台做宣傳的消息，不過印象中並沒有真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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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美穗、豐川悅司_《情書》劇照可樂電影提供
Q.當初這部片的熱賣，有在當時的台灣社會或電影圈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嗎？
聞：這是日本電影全面開放後，第一部造成轟動的日片，自然也形成其他片商跟風，無論是純愛電影或日劇偶像主演的影片，一度蔚為引進的主流。再來才是《失樂園》（Lost Paradise）與《七夜怪談》（Ringu），如果不算動畫，這三部片對我來講是1990年代日片進軍台灣最重要的三個指標。
台灣在1973年禁演日片，1980年首屆金馬影展才率先破戒，1984年台日終於簽署約定，讓日片限額進口，在戲院做商業放映。剛開始因為新鮮感而大受歡迎，但逐步冷卻，加上挖掘的片型也跟不上日本影壇真正的潮流，退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剛才說過，90年代更多觀眾是透過「日劇」接觸日本流行文化。例如「愛情白皮書」、「東京愛情故事」、「東京仙履奇緣」、「跟我說愛我」(豐川悅司是因此劇而紅的)……。當時《情書》成功地接收這批由電視培養的收視群，同時又能讓挑剔的影迷買單，算是相當成功的彙流。中山美穗的表現也獲得很高的肯定，那頭俐落的短髮和高領毛衣搭配長裙的穿著，也影響了不少人。柏原崇更是一個新發現。
若說到對台灣電影圈的影響，我想近十幾年來拍校園、拍青春的人，要說自己沒看過《情書》就是睜眼說瞎話(笑)。但這種東西應該是種借鏡、潛移默化，不是抄襲。岩井俊二拍出了青春那種與成人不同的複雜性，遑論那優美的構圖、攝影機運動及打光方式。即使再看《藍色大門》（Blue Gate Crossing）桂綸鎂跟陳柏霖騎腳踏車時，我總會想起《情書》的小樽市、以及男女藤井樹。那種影響反而跟台灣7、80年代的學生電影關係比較遠。當然，岩井俊二的青春魅力不只《情書》而已，甚至從《青春電幻物語》（All About Lily Chou-Chou）到《花與愛麗絲》（Hana and Alice）都有影響。
《情書》劇照可樂電影提供
Q.您認為岩井俊二導演從《情書》到近期的《被遺忘的新娘》在電影風格上有甚麼樣的轉變？
聞：正因為岩井俊二的《情書》太令人難忘，近期的《被遺忘的新娘》好像某些清純的靈光不見了，令不少人驚訝錯愕。不過換句話說，《新娘》女主角某種不可思議的單純性，就像是身體已經變了，但對人的看法還未脫青春期的結果。只不過用這樣的假定來看這部片，還是有些邏輯與風格的錯亂。
其實我一直覺得光用《情書》來定義岩井俊二是危險的。因為其實在這之前他就已經拍了像《夢旅人》這樣的片子，有點病態、有點狂暴、有點無政府主義狀態的；雖然還是有優美的構圖、像畫家詩人般的筆觸跟敏銳存在，但兩者很不一樣。而因為《情書》的火紅，後續的作品《燕尾蝶》很快就被台灣引進，但你會發現這部作品比較像岩井俊二的另一面，彷彿要讓大家知道，他不只會拍《情書》這類電影。加入犯罪、黑暗、甚至帶有奇幻色彩，只是這部分的岩井沒有他純愛的時候來得成功。
他的《吸血鬼》（Vampire）則是我最不喜歡的，太貧血，雖然有我喜歡的演員。
《情書》劇照可樂電影提供
Q.您認為本片之所以能成為經典，最大的成就在於哪一方面？
聞：時間是辨別經典最公平的方法。大部分的人都會用青春與唯美來形容本片。但美在哪裡？現在看依然令人心動嗎？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光看開場女主角一身黑躺臥在白雪當中，她起身後，雪地變成演職員表的背景，但女主角持續在走，乾淨、冰冷、但她臉上的哀傷是怎麼回事？下顆鏡頭才讓我們知道，她其實是來參加一場法事，告祭的死者是他的未婚夫。最後女主角到山上跟死去的未婚夫告別那場，也是相似的雪景，因此產生了一種「景」與「情」的聯繫，只不過她身上的衣服從黑變成了紅，吶喊出想念後的重生力量，與此時的顏色形成美好的共鳴。本片的攝影師筱田昇，分別用廣角及深焦鏡頭拍攝兩個中山美穗的設計，讓同個演員不同身份、不同心情，更有說服力地呈現，都是值得喝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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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劇照可樂電影提供
Q.想請老師分享個人最喜歡電影的哪個部分？為什麼？
聞：其實我個人最喜歡的一顆鏡頭是比較少人提到，是女藤井樹長大後回到學校，遇到了以前的老師、遇到了那群學妹跟她講了圖書館的「藤井樹傳說」；然後在她換鞋正準備要離開的時候與老師聊到男藤井樹時，才意外得知他的死訊。在那一刻鏡頭突然就往左邊快速移過去，刷過牆壁，然後在窗戶停下，看著女主角騎上車離開。那是一顆很厲害、速度算得非常好的長鏡頭，那刻真的讓我覺得有另一個角色在現場的感覺（你要說靈魂出竅也行），不單覺得只是一個很美的拍攝技術，而是會讓人覺得男藤井樹也許是一直跟在女藤井樹身邊。怎麼突然被我講得像鬼片了(笑)。反正它讓我突然一驚，美。所以我完全接受大家用那麼俗氣的方式說它成功是因為它很唯美，因為它真的美；不只是人漂亮、風景漂亮，而是這些東西都是有感情和想法的。
之後影片跳到女藤井樹年輕的時候穿著一身黑衣，這時你已經知道這是葬禮過後。她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發現雪地的冰塊凍結了一隻蜻蜓，然後她說出父親的死亡。無論是前後場戲的連結，或是意象，都達到很高的藝術飽滿度。
聞天祥老師心目中純愛電影的前5名：
《情書》、《狼少年：不朽的愛》、《藍色大門》《鴻孕當頭》、《愛情的模樣》
Q.在您個人的「日本純愛電影排行榜」中，《情書》會排名第幾？前５名分別為何？
聞：這倒不是客套話，確實是第一名。
我最喜歡的純愛電影以日本來講應該還是《情書》跟《花與愛麗絲》，但《花》主要是因為蒼井優(笑)。這點就跟所有人一樣，我沒有辦法忘懷她跳芭蕾舞的那一場戲，太美了！
其他我反而想提別的國家的，比方有部大家聽了可能會覺得很怪，但是我喜歡《狼少年：不朽的愛》（A Werewolf Boy），就算美術做得假假的，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那不可思議的愛情才得以成立呀。為什麼純愛動人，就是因為它有某種「極易碎」的特質，對它的信仰卻是那麼地堅固；這東西在《狼少年》裡有表達出來。最後當女主角垂垂老矣回到那裏時，發現那個男孩居然還在，天吶，有甚麼比這個更強烈的信守？但也極其殘酷。
台灣我還是高舉《藍色大門》，能夠挖掘出桂綸鎂與陳柏霖，把他們調教得那麼好，我覺得就已經是很厲害的事情。
美國片《鴻孕當頭》（Juno）我覺得是是美式的純愛。你會想說懷孕怎麼可以純愛？有啊，你看最後那個田徑隊男孩一直不停跑啊跑啊，跑到醫院在剛生產完的女主角旁邊躺下來環抱她，很少看到這麼感人的床戲吧！而且不把青少年弱智化，這很要緊。
最後一部是巴西的《愛情的模樣》（The Way He Looks），它可能是近年來我看過最好的純愛電影，那兩個男孩的愛情實在是……無論你是女生、男生、是Straight還是Queer，看了都會被融化，太萌了！
這幾部片子是在我自己亂定義的純愛電影裡面，我特別喜歡的。
採訪、撰文 / 林彥佑
攝影 / 陳宥瑄
劇照提供 / 可樂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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